
月露知音系列
▌三月晴光(一)
「致 和泉三月先生:
感謝您日前撥冗參加○○經紀公司的偶像徵選。在此很遺憾通知您……」
毫不意外的結果。
我的心情卻出奇地平靜,將感謝函折好後放回信封內,隨後拉開了書桌右側的第二個抽屜,把信封擱在裡頭。
抽屜裡已經積累了數次失敗的經驗,心底卻也明白,早在徵選會場看到清一色高挑且能歌善舞的帥哥,自己便沒有獲選之機。
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有意識地調整著自己的表情,感受到自己面部肌肉扭曲直至揚起嘴角,忍不住苦笑了下。
父母和一織都在房門外。一直受他們鼓勵、勇敢追夢的我,實在是非常感謝他們的陪伴,然而遲遲無法開花結果的挫敗,也讓我的自卑墜入無盡的泥淖;死命掙扎著想爬上岸,卻被現實一次又一次地擊倒。
還記得,成為偶像這個願望,是從遇到ZERO那日展開的。
高中時甚至與友人約好了,長大成人要邀請他們來看自己的演出。
而後,十九歲的冬天,再一次的甄選失利。
我看著街頭展出新銳男子偶像團體的橫幅廣告,徬徨著是否該放棄這場夢。
一直以來都為了成為偶像努力著,即使身高長相並不突出,也深信可以靠苦練獲得才能。
然而夜空中的星群多麼璀璨,點點繁星之中,我幾乎要覺得自己是角落裡那顆黯淡的星。
即將消失的星,即將消失的童年夢境,以及即將消失的滿腔熱情。
但我不甘心啊,一路走來跌跌撞撞、灰頭土臉地,滿懷十數年的夢,若放開手便什麼都沒有了。
即使我有退路,家裡的甜點店也許需要人手協助經營,或者也可以選擇當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庸庸碌碌。
迷茫著未來出路,我也許不須堅持成為一名偶像。
也許我沒有天分、沒有資質。也許我生來就註定是一個普通人。
偶像,也許是遙不可及的憧憬。
*
二十一歲的某一日,聽一織說小鳥遊經紀公司的社長找上了他,要發掘新人組建男子偶像團體。
聽著一織侃侃而談,心中不知為何起了點酸意,是因為社長找上的是一織嗎?我的弟弟,我全能的弟弟,有著和我截然不同的長相、性格,擁有我所沒有的才華;即便如此,想嫉妒他卻也無法。
因為他是我最重視的弟弟啊。
然而一織接下來的話語使我震驚。
「那個社長說,要我們一起過去見見其他成員。」
「……咦?」
我頓時愣住。
「包含我們兩人,總共會有七個人一起出道。」一織面帶微笑,「太好了呢,哥哥。」
如同渺小的火焰重新燃起,我的偶像夢也許還能持續下去。
▌三月晴光(二)
成為了偶像之後,我遇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女孩。
那個僅憑演唱會一面之緣便譜下動人曲調的女孩,那個將我比擬為月光、言談中次次直擊我靈魂深處的女孩,如今也與她共度了數年,喜悅的難過的都一同共享。
與琴音在一起的日子,是前所未有的踏實與幸福。每當夜深人靜時我的思緒便模模糊糊地飄到遙遠的未來,想像我穿上西裝,想像她佇立於禮堂彼端,想像我終於跨越重重阻礙走向她,執起她的手,我倆交換誓言,將未竟的人生交付於她……
我的生活,是否已經無法沒有她的存在?
也許是的。
小至超市採買,大至工作空檔,我沒有一刻不思念著她,想著她總偏好甜口味的零嘴,想著她今天的作曲進度如何,是否又被放置、埋首於料理中……諸如此類的念想早已長存於心,已然成為我心中不可分割的溫柔。
我無法抑制本能地愛著她,想守護她的笑,拭去她的淚水,連闔上雙眼都是那抹淡淡的紫色縈繞心頭,愈發濃烈的愛意。
我何嘗不知她對我早已是毫無保留,靈魂的共鳴遠遠超越肌膚之親,她是多麼理解我,總是靜靜帶笑、站在我觸手可及之處,只待我需要她的時候,上前一步將之擁入懷中,獲得心靈的慰藉與滿足。
她的愛,是毫不猶豫地敞開胸懷接納我的全身心,沒有束縛、沒有嫉妒,只有全然的信任與漫溢的喜歡,幾乎到了我會懷疑自我──這樣的我,真的值得這麼多的喜歡嗎──的程度。
但她似乎從來沒有猶豫過(甚至可以說,以我對她的了解,她一定想都沒想過),我是否「值得」她給予的愛,僅僅因為是我,所以喜歡。(這樣的念頭也許有點自戀,但我確實感受到如此情懷。)
也許不只是出自感謝,我想要竭盡所能回報她的愛,想要回應她眼底只映著我倒影的笑靨,想要她不後悔選擇愛上這樣的我。
想要與她共度一生。
*
揣著不安的心緒,即使知道以她的體貼可人她會笑著頷首,我仍難以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化作簡潔有力的求婚話語。
但我也明白,僅僅我愛她,她也愛著我的這個事實,便也足夠。
▌三月晴光(三)
兩個人,一隻貓,一扇窗,一縷陽光。
曦光灑落,替昏暗的室內帶來一絲對未來的期盼,小黑已然甦醒卻仍闔眼淺眠,琴音的睡臉即使看了幾百次也不膩;往左手邊望去是小小的嬰兒床,裡頭乘載著愛的重量。
多麼愜意的早晨,彷彿時間暫停於此刻的歲月靜好,和琴音交往、步入婚姻、養了隻貓、誕下孩子……世間人人追求的幸福生活,大抵是這副模樣吧。
沉溺於片刻美好的我閉上了眼,腦中勾勒著未來生活的模樣。
──待孩子再大一些,開始會走路、開口喊出爸爸的那瞬間,我會是何表情?會不會感動過了頭,忘記拿起相機記錄下這難能可貴的一刻?
想與琴音一起牽著孩子的手,在夕陽下拉長斜斜的人影自公園散步回家。
還有──我貪心地想著──想看看實希知道自己將會有弟妹陪伴的笑臉,想目送他進入幼兒園的背影,想他放學時奔進我與琴音的懷抱,想著他很快長大進入小學。
他的鞋帶再也不需要我來繫了,穿著制服戴上帽子,入學時我和琴音輪流站在他身側拍下無數的照片;第一次的運動會,我會趁假日陪他練習跑步──雖然媽媽不擅長運動,但爸爸可是跑得很快的哦?──想這麼對他炫耀。
等他升上高年級,我要帶他做些簡單的料理,在母親節時給琴音一個驚喜;接續著繁重課業的同時,不忘和他聊聊對夢想的憧憬;當他初次有了夢想的那瞬間,我必定會全力支持他──就如當年守護著我的家人,以及一路以來陪伴著我的粉絲們。
不曉得到時的我會是什麼樣子?但我沒來由地肯定,即使琴音同自己一般不再年輕,柔順的長髮摻了些斑白,我還是會愛著她微笑時眼角的褶皺。
也許到時的我已淡出屬於偶像的舞台,但與我長相廝守的粉絲小姐會繼續寫歌的吧,寫下我們的生活,寫下孩子的成長,寫給過去的自己,寫給未來的我們。
我會在庭院裡闢一塊菜圃,種些她喜愛的蔬果花卉;我會與她一同守望著孩子們成家立業;我會輕撫已不年輕的小黑的毛髮,和琴音細談對晚年生活的想法;我會帶著琴音踏上陌生的土地,將偶像生涯間沒機會見到的景色都親身體驗過一遍。
我還想──還想和琴音度過許多年,到我們成了童話裡常出現的老公公和老婆婆,笑呵呵地坐在窗邊,沏上一壺熱茶看著雪點落下。
我想牽著琴音的手,緊緊地不放開,和她說我是多麼愛她,更勝我的生命──
「……三月?你醒了嗎?早餐做好了哦,趕快起來吃吧。」
聽見熟悉的呼喚,我睜開眼,戀戀不捨地將我的想像擱在一邊。
並且在心底誠心地祈禱,幻想終將成為現實。
